第三百五十二章 风雨之象（第1 / 1页）

“师父……”暮色之中，季星辰像往常一样坐在高高的崖壁上，看着脚底下了无声息的无影谷。 他并不喜欢坐在高处，冷暂且不说，呼呼的山峰在耳边吹过，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仙姿绰约，有的只是忍不住的寒意，以及内心的空虚。 他的身旁立着一把剑，像寻常的长生宗弟子的剑一样，不花哨，也不算神兵，甚至算不上趁手的兵器，只是他们的必备的装备罢了。 这么多年，即使他已经收集到了其他的宝物，但是这把剑他还是舍不得将它雪藏。因为，剑上有字，是师父当初亲手为他刻上的，上面写着“星辰的剑”。 那字刻得俊秀飘逸，当初师父只需要手在上面轻轻一摸就能做到，如今，他也可以，但是他舍不得把它藏起来，因为，这是师父留给他的最深切的怀念。 如今，他已经是神虚境初期，修为再整个长生宗弟子之中只算得上中流，但是内门弟子之中，谁也不能小瞧他。他们都知道季星辰是无影谷的传人，他会御阵，尽管有的时候使出来的阵法只是虚有其表，产生不了实质性的有用的作用，但是御阵师这个名头还是很唬人的，至少在长生宗，他季星辰算是独一份。 人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厉害的师父，只是出门游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季星辰总是这么跟外面的人说。 常人说什么，他都不会争辩，只有在谈及他的师父的时候，他眼中的神采才会熠熠生辉。 知道季允的人并不多，可能是因为时光漫漫的缘故，即使有些印象的人，也已经渐渐记不得整个人的样貌，只是偶尔在谈话中还会提起当年无影谷传人季允的事情。他们本就不熟，季允出现在他们的眼前的时候也不多，忘记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再说，修仙界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再天才的人也都有陨灭的可能，谁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 对于季星辰的坚持，弟子们不置可否，有的话埋在心里没有人说，但是并不代表他们不这样想，或许在他们的心里季星辰口中所说的师父早就死在外面了，不然他为什么不回宗门？ 在他们的眼里，外面哪里有宗门的资源多，要修炼也是在宗门之中，他季允一不是逆天的人才，仅仅凭着在外面的感悟能够得到多大的提升？二来，他的家境想来也不会很好，有什么能力靠着自己就在外面成长起来？ 这些话季星辰不是一次两次的听人提起，久了他甚至都不愿意反驳了，他不相信他们的话，但是在他的心里，他又未尝不是已经近乎到了绝望的默认。也许，他心里早就已经赞同他们的说法了吧，只是他口头上还是倔强地不愿意承认。师父曾说他只是出门去散散心，但是他散心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他会去了哪里？ 晚风拂拂，吹在耳侧像是什么动物的呜咽。他总是喜欢在没事的时候到这里来坐坐，高崖上往下看景，刚开始还比较有趣，甚至在他刚刚上来的一次还差点都上面摔下去。 他还是坐在那里，只是因为高处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他希望从天边的云雾中走出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的师父。来的次数多了，久了，坐下的石头都变得光滑，山上养的那只风鸣鹤也跟他熟了，它伏在他的肩上，一人一鸟，看着悬崖下的无影谷，相对无声。 无影谷中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客人了，除了师父当年的好友沐师叔，还有灵儿姑姑，再也没有人来过了。 谷中有声响，他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 从谷口走进来两个人，一个少年四处打量，他的好奇不言而喻，一个白衫飘飘，风度翩翩，仙风道骨，气质悠然。 “师父？”他不可置信，身形一晃，差点从崖壁上摔下去。 纵然是多年未曾相逢，季星辰又怎么会认不出这个白衫青年，他忍不住热泪盈眶，顿时泪水将他的眼睛遮蔽，他的时间瞬间变得烟雨蒙蒙，让他看不清前面的景色。 幽珏耳力超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微微抬头，就看到悬崖上的少年，不是季星辰又会是谁？ 唐浩也跟着他呆愣在原地，看着季星辰御着飞剑，只是一瞬间，便落在他们的面前。 “师父，真的是你？”季星辰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这么多年了，师父他终于回来了，但是等到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却不敢相信了。 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他的头，就像很久以前那样，季星辰终于热泪盈眶，忍不住跪倒在幽珏的面前，痛哭出声：“师父，你终于回来了，星辰好想你啊！” 幽珏轻叹一声，蹲下身，“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一个孩子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少年，幽珏心中恻然。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给人这样的情感，会让一个人这样牵挂，他的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不由得默然，只是看着季星辰在他的面前哭泣，他却只能够笨拙的做着安慰地动作。 “不过是九年，以后的日子还很漫长，师父不可能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你须知道，有缘，纵使天涯海角，也总会有相见的那一天。”幽珏悠悠说道。 “我知道，可是、可是他们都说您已经……” 幽珏心下了然，说：“旁人如何说是他们的事，为师想在不是好好的吗？” 季星辰哭过了，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又看到幽珏旁边的少年，稍稍感知了一下他的修为，顿时便不敢小觑，这人竟然比自己还要强上几分。又忍不住心里的酸意，他跟着师父，他们是什么关系？ “师父，这位是？”心里的疑惑还是忍不住开口。 幽珏将季星辰扶起来，笑了笑便为两人介绍，“这位是唐浩，也是你的小师弟。” “唐浩，你不是很想见师兄吗？还不快叫师兄？” 唐浩赶忙跟季星辰见礼，“唐浩见过师兄。” 季星辰有些不好意思，道：“唐师弟客气了，让你见笑了。” “师兄和师父久别重逢，高兴也是人之常情，像师兄这样有情有义的人，师弟还是第一次见。”对于自己师弟的身份，唐浩接受得很快。 “是吗？”季星辰不置可否地反问一声。 唐浩一愣，从季星辰的反应中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过他也不好打扰师父的兴致，闭了口没有说话。 “师父，你这次回来还还走吗？”季星辰问道。 幽珏一愣，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用考虑他是不可能再这里呆上多久的，或许几年已经算是很长的时间了，但是不可能是一辈子。 他终究是中州的人，尽管他出生的地方并不是在那里。但是，从中州和东州对于他的重要性，其实中州在他的心里更加具有认同性。血脉，这是谁都不能够改变的事情，即使在从前他的身上还有着人族的血脉影响的时候，他和中州之间的关系其实更为亲近，至少在中州不会有这样被歧视的事情发生，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会被人喊打喊杀。但是在东州，这样的待遇是完全不可能的，他不但要防着被人发现的可能，而且从他的内心来说，他知道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没有办法将自己当成一个正常的人，总是小心地隐藏着自己，不然自己跟旁人不一样的地方暴露在别人的眼里。 那些年，他一直是孤独的，即使是跟自己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够说出自己的秘密。这是要命的秘密，因为他不知道一旦被人知道之后会产生什么样无法预料的后果，他不能够冒这样的险。 在他小心地守护下，他的秘密得以保全，至少现在只有沐辰风知道自己的秘密，但是他也不知道他不会将自己的秘密保持多久，因为在他看来，任何人，除了他自己，他们都是不可靠的。即使感情再好，也不能排除他们会不会再不经意之间说出自己的秘密，或许是无心的，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他不知道的理由。 他闯荡修仙界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但是就算是他看过了很多的人和事，他都没有办法保证他看懂的人有多少。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难懂的东西，即使是他自己，都不见得会了解自己。 看到幽珏沉默的样子，季星辰已经得到了答案，“师父，不管你以后会到哪里，徒儿都会一直跟着你的。这些年来，弟子一直没有在师父的跟前尽孝，还请师父原谅徒儿。”季星辰恳切地说道。 幽珏笑了，说：“你能有什么错？这些年来是师父对你的关心不够，以后只要你还愿意跟在师父身边，我去哪里都会带着你的。”只要你愿意，你要是不愿意，那我也不勉强。 他话音一转，说道：“我们赶了一天路，你看是不是给我们安排一下住处？” 季星辰一愣，说道：“师父恕罪，弟子这就去给师父安排。” …… …… 翠云居。 小小的院子自然是不能跟他在中州住的寝殿相提并论。庭院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棵杂草也没有，样子还和他九年前离开的时候没有两样。 回到这里，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有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仿佛时光并没有流转，他也没有离开，他只是刚刚睡了一觉，还有些混沌，不清醒。 似乎是没有看到幽珏迷蒙的样子，季星辰带着两个人往里面走。 “师父，我记得您以前很喜欢这里，徒儿每日都有来这里打扫，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回来的时候能够看到一个干净整洁的翠云居。” 幽珏突然感到有些酸涩，想了半天也只说出一句话：“你费心了。” “应该的。”季星辰笑了笑，将肩上的风鸣鹤放下，说：“师父，你要看看你的房间吗？” 幽珏摇了摇头，说道：“不看了，今晚我们师徒二人好好聊聊，你师弟跟着为师跋涉了许久，就在我的房间休息吧。” “一切都听师父的。”季星辰说着就带着唐浩去了幽珏以前的房间。 “师兄，多谢你费心了。”唐浩对季星辰感激地说道，他是个敏感的人，他能够感觉到大师兄对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热心。想象中的兄友弟恭并没有在现实中发生，他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唯一能够解释的答案，或许是因为他和师兄才刚刚见面，有些不熟的缘故吧。 唐浩这样想着，又对季星辰笑了笑。 看到唐浩的笑容，季星辰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生出一股厌恶，他从来没有对人产生过这样的情绪，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因此，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师弟一路辛苦，早些休息吧。” …… …… 出得门去，师父并不在原地，他稍稍在四周看了看，便在不远的地方看到了幽珏。 他站在树下，眼睛微眯着，看着远方。 你没有办法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在想什么，只是现在的师父似乎比以前更加深沉了，他不知道这些年来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眼前的这个人，似乎他离开了一段时间，整个人就都变得不一样了，至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他一时还说不上来，只是觉醒心头一阵苦涩。 “师父。”他轻轻唤了一声。 幽珏没有回头，他说：“这东州的天很不一样啊。” 东州？ 这个词好陌生，他知道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东州，但是一般的人是不会称这里为东州的，他们只会叫出宗门所在的国家名，甚至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国家的名字，但是他们也不会说自己是在东州。 师父到底去了什么样地方，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变成现在他一点也不熟悉的样子？ 压制住心头的疑问，季星辰顺着幽珏的话，说：“师父是怎么看出来的？” “感觉。”幽珏微微一笑，只是笑意中带着一丝沉重的压抑，是要变天了，这世道就要变了。然而他却不能够说出来，因为他是长生宗的弟子。 “我看这里一股风雨之象，看起来有场大雨在所难免。” 季星辰没有看出天色跟往常有什么不同，夜幕中的长生宗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也看不出什么风雨之象。 …… …… 可能是幽珏真的有预言的天赋，当天夜里，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来，这样的天气躺在床上是件极为享受的事情，只是师徒两个都没有睡觉。 两个人席地坐在修炼室中，幽珏伸手在季星辰的腕上握了一把，沉吟一番，说道：“看来为师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挺用功的，想想当初我在的时候你才不过刚刚炼气境，只用了九年，就能有如此成就，着实是不简单！”他毫不吝惜赞美之词，夸赞起自己的大徒弟来。 看到季星辰有这样的潜力，他如今也算是放心了，当初收了这么一个弟子也只是突发奇想，想在想来多有些不负责任，好在季星辰一向不用他太费心，他是个努力地孩子，不用想他就知道他这些年吃了多少苦，用了多少的努力才达到今天的地步。没有师父教导得徒弟要走这条路是有多么的艰辛，这其中他不是没有感触。 季星辰突然笑了，听到师父的赞美，他只觉得以前受的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就算是被凶手抓破了皮肉也不是什么苦了，他一直都是默默地一个人，没有师兄弟可以了解他心中的苦痛，修仙者大多薄情，没有谁会来真正的关心你。相对于平凡的人界，他觉得，修仙者其实天性大多薄凉，他们看着仙风道骨，其实更加地心性寡然。 可能真的是因为得到了凡人所不能得到的东西，所以他们才不会那么珍惜。在世事之间，修仙界是一个只看重实力的地方，说来残酷，当你强大的时候，就会有无数人跟在你的后面，捧高你，奉承你，巴结你的人犹如过江之鲫，但是当有比你更强的人出现的时候，他们立马就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你，去巴结他们认为更值得巴结的人。 听起来很是可笑，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没有什么心里不平衡的地方，这里就是修仙者的世界，充满了冰冷，同样也充满了功利，还有说不出意味来的明争暗斗。说起来，修仙者也是人，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斗争，即使是自称已经超凡脱俗的修仙者们也是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好在现在师父回来了，季星辰也不用再去看那些人的脸色。在他的心里，师父一直是个很厉害的人，没有他搞不定的问题，自己是他的徒弟，当然不能和那帮人一样同流合污，不能弱了师父的名头。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看到季星辰的笑容，幽珏也觉得心里酸酸的，看来，他是真的对这个弟子亏欠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