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生之盟 一(第5 / 6页)
他摇了摇头:“吕归尘,走吧,不要问我的心,过去的心,我们都已经丢失它很久了。”
两人对视着,大君的目光渐渐暗淡下去,有如燃烧后的余烬,只剩下一片默默的灰色。他终于走了,再不回头。这是一生他们最后的一次相逢,此后无论谁,都遵守着这个诺言,不再踏上对方的土地。他们若想相见就只有在海峡的两侧遥望,可是天拓峡那么宽广,即使羽人的视力也看不到对方。
“我的头……我的头……”皇帝用力按着自己的头,像是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一身黑袍的人无声地站到了皇帝的身后,她是男子的装束,可是那张小小的清秀的脸蛋分明只是尚未成年的女孩,束起来的银色头光亮得有些耀眼。她踏上一步,所有侍从都为之退避,她从背后扶住了皇帝,从腰袋里摸出了扁平的盒子,打开来,里面是黑色凝胶一样的药膏。她刮了一些药膏,以刀刃在火绒上灼烧。神秘的烟雾里有一股冷冷的香,令每一个闻到的人都不由得想凑上去一步,可是他们都露出畏惧的神色,退了开去。
皇帝却张大了鼻翼,贪婪地吸着那些烟雾。
他安静下来了,眸子那股跳跃的鹰悍的火焰渐渐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蒙蒙的灰暗。他穿着乌铁重铠的身体被身材小小的女孩环抱着,却偏偏有一种别样的协调。女孩拿过他的手,接过的谢墨地上的绑带。
皇帝顺从地把手递过去,任她扯着绷带包扎。
“原来你已经记起来了。”(大燮羽烈王在他一生后期患有严重的头痛症伴随间断性的失忆。)
“西门……你知道么?我讨厌睡着……因为我讨厌做梦……”皇帝迷茫地看着上方,“我总是梦见一些我不想看见的事情,比如梦见我骑着马带着许多的刀要去救一个人,可是我放着马跑啊跑,怎么都只是无边的草原,一个人都没有。我在梦里大喊说你在哪里啊,我知道我要救的那个人要死啦,可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我救不了他。”
“后来呢?”
“其实直到我来之前我都在犹豫,谢墨劝我趁机杀了他,我知道这是对的……”他凝视着西门,“可是我看见那块铁了,我知道我不能杀这个人,我原本是要救他的啊。”
“是啊,你原本是要救他的,可是也是你自己说的,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也许有一天你会连我也杀了。”
“我不会杀了你的,因为杀了你,我过去的事情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你注意到了么?他脖子上带的……”
女孩猛地扭过头去:“不要问了!你应该知道从我这里你问不出什么。你刚才也说了,过去的心,你们都已经丢失很久了,还要问我这个局外的人索取什么呢?”
“活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的孩子气。”皇帝轻轻抚摸西门的头顶,把铁片放在她手心里,轻轻拍了拍,“找一个人,帮我把这块铁送到很远的地方,埋在泥土里,不要让我再找到它……可是也不要埋得太深……这样经过许多年,有放羊的孩子会把它挖出来,从生锈的纹路里面,去读我的往事……”
他忽然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向着帐口踏前一步,揭开帘子,蛮族武士们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我的……往事……”
“主上!主上!”
在武士们的惊呼中,皇帝仰天倒下。他铁甲的领口散开,用银链子系着的半弯翠玉带着许多年前春天的绿意,像是一弯绿色的月,轻飘飘地浮起在空气中。
十月,帝都。
夜深人静,满园子的梧桐乌森森的有如鬼爪。风卷枯叶飞旋着飘落,最后都堆积到南面厢房的台阶下,积了两尺来深。这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庙宇,穿过森严的门栋,后面的园子开阔,蒙尘的大匾上是笔力遒劲的大字——“帝君圣武”。
前朝白氏的宗祠,也即是胤帝国的太庙。自从离国浩浩荡荡的天驱军团开进天启城,侍奉宗庙的僧侣和仆役已经跑了精光,新即位的神武王也无意一把火烧尽前朝遗老的根脉,只是任它这么荒废着,直到哪一天自己坍塌。
脚步声停在门口,甲胄低沉地一响。
“主上!”隐藏在阴影中的武士们柱着长刀单膝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