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百态(第2 / 2页)
带队的牛录额真握着刀追了进去,他方一掀开帐篷,只见里面紧紧挨着一地的明军重伤员,全都睁着眼睛狠狠地瞪着他们。
而方才那个跑进来的明军,正抽出火盆里的一根木棍,直视着他的眼睛冷笑着低低骂道:“狗建奴!”
随即他将手中火棍往引线上一靠,火星带着呲呲燃烧的轻微声音迅速往地底跑去,然后“轰”的一声,底下埋的十几个炸炮同时炸响,帐篷里霎时间铁块如飞,火焰冲天。
与此同时,临近的几个帐篷也连炮似的发出一阵阵巨响。
帐篷里的明军与建奴的断臂残肢顿时洒满一地。
雷霆大怒的努尔哈赤撒出了手里全部的精锐侦骑,四处搜索,终于在武靖营方向发现了那支让他恨之入骨的明军。
看着武靖营低矮的城头上飘扬着的戚家军以及那面令他刻骨铭心的大新营白虎旗,努尔哈赤随即汇同代善将武靖营团团围住,以狮子搏兔之势展开了猛烈地攻击。
破釜沉舟的明军进行了殊死的抵抗,但终究寡不敌众,只坚持了一个时辰,城防便被四面突破。
戚家军死伤惨重,却无一人退缩,戚金、贺世贤两位大帅带着麾下将校转而进行巷战。
重重包围之中,贺世贤又力斩十几名建奴,最后被乱箭攒身,死的时候仍然拄着一把青龙偃月刀,威风凛凛地站在尸堆上虎视雄盼屹立不倒。
戚金身披十余创,犹自陷阵冲杀,大笑而死。
近三千明军集体玉碎,竟无一人投降。
努尔哈赤遍寻武靖营各处,仍未发现大新营下落,恼羞成怒的他命人将明军将士脑袋斩下垒成京观,然后率领八旗军直奔三岔河渡口而去。
到了三岔河,只见黑压压的一片明军溃兵正在争相逃命,努尔哈赤命令八旗军纵马从背后冲杀。
慌乱且毫无组织的明军不能抵挡,惊叫声、哭泣声响成一片,不一会儿便被杀得尸横遍野,以至淤塞河流。
但努尔哈赤仍旧没有发现大新营的踪影,这支接连重创八旗精兵,令他恨得夜里难寐的明军,仿佛陡然间从辽沈大地蒸发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待四面撒出的侦骑全部无功而返,他终于才回过神往辽河套的方向狠狠注视。
辽阳城中,一群群百姓被押解着于城中各处剃掉头发,看着对汉人意义众大的头发一缕缕飘落在地,许多人忍不住痛哭流涕。
一旁看守的建奴士兵随即抽出利刃狞笑着将那痛哭之人连头斩落,人群受到惊吓,大哭声又变成低低的啜泣。
努尔哈赤又纵兵劫掠,城中大户人家每人只给留五件衣服,普通市民百姓则每人只留两件,剩余金银物品更是随意抢夺。
至于那些外地商人,努尔哈赤认为他们家室不在此地,以后定然是要想办法逃回的,全部集中起来在南门外砍头,三四万人整整杀了一个下午才杀完。
繁华的东北亚明珠,几千年的文明古城,陡然间沦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
辽阳以南六十里,鞍山驿附近的丘陵里,穿着普通难民衣衫的高邦佐和岳开勇气喘吁吁地席地而坐。
高邦佐发髻零乱,胡须干枯,袖袍上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早就没有了朝廷文官清爽儒雅的形象。
他一边坐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一边频频回头来路。
旁边,一个身材魁梧而又相貌堂堂的男子解下腰间的水壶,走过来递给高邦佐,恭声道:“高大人,喝口水吧。”
高邦佐点了点头,接过去咕咕灌了一大口,然后把水壶递回,威严道:“方才多些毛游击拼死相互了,本官铭记在心,等回到广宁,定然向朝廷奏明毛游击的功劳。”
毛文龙苦笑道:“毛某得朝廷恩遇,于行伍之中拔为将官,却是不能保全辽阳,军败兵溃,累累如丧家之犬,哪里还谈的上什么功劳。”
“能允我戴罪立功,毛某就心满意足了。”
话说毛文龙跟着李光荣返回辽阳后,并未能如愿以偿的被安排在西门防守,反倒是被安排着带领一帮乡勇在城中巡视治安。
辽阳城陷时,乡勇们一哄而散,等他独自带着陈继盛、张盘挤着人流二人赶到辽阳西门时,恰巧又遇到了那几十个拦门的泼皮。
毛文龙当机立断,三人咬着牙挥舞着大刀杀进那几十个泼皮之中,那些汉奸虽然无多大用,但毕竟是人多势众,砍杀了好一会儿,三人竟未能冲出重围。
就在这时,南北两边分别又杀出一个背着老娘的青年,以及一个牵着小媳妇儿的儒生,岳开勇见状也鼓动其他想要逃命的百姓冲击,这才合力驱散那些拦路的泼皮。
毛文龙见逃出城的百姓全都乌怏怏地往西边跑去,料定他们后面定然会有建奴过去追击,自己这边又失马匹,便临时决定更改路线,奔南往南四卫逃去。
岳开勇和高邦佐二人迟疑一番也脱离人群,走了南边。
同样做出这样决定的,还有那个背着老娘的年轻人以及牵着小媳妇的俊秀儒生。
逃命的时候,大家都着急忙慌黑灯瞎火的,谁也没注意谁。
趁着夜色踉踉跄跄地逃了一夜,等到天色大亮之后,毛文龙这才惊异地发现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一夜的老农一般打扮的中年人,竟是辽东都司府高高在上的监察御史高邦佐,他心中一动,赶忙上前拜见。
高邦佐是不太记得毛文龙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卑微武官,但逃命路上,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连连对毛文龙进行了一番口头嘉勉。
后来一行人脚下不停地继续往南逃,想不到竟也遇到了两个建奴侦骑。
那两个建奴侦骑一路上不知道从背后砍杀了多少逃命的百姓,对这几人同样毫不放在眼里,控着马便是冲上来要砍杀,谁曾想遇到了硬茬子,双双丢了性命。
不过高邦佐这一行人也不是毫无损失,那个年轻人背着的老娘背后挨了不深不浅的一刀,还没撑过十里,便在年轻人背上溘然长逝。
那个俊秀儒生为了护住媳妇儿,胳膊上也挨了一刀,森森可见白骨,此时他的小媳妇仍旧在红着眼睛垂泪。
高邦佐听了毛文龙的话沉吟一会儿,表态道:“毛游击放心,如果朝廷能够暂缓追究本官丢城失土的罪责,本官一定替你仗义执言。毕竟你只是一个的游击,手里又没有兵,独木难支的,没有委身降奴,已经保住大义了。”
毛文龙听后连忙跪下身道谢。
高邦佐抬抬手让毛文龙起来,目光瞥向那个正在用刀挖坑掩埋老母的年轻人,缓声道:“去帮帮那个年轻人。”
这里距离南四卫还有不短的距离,休息一会儿就得继续赶路,绝不能耽搁太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