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过不完的夏天(第2 / 2页)
天气渐热,教室里挤了六七十人,吸顶式大电扇换成了壁挂式小电扇。四个电扇开到最大档,也只能吹到不过二十人,教室成了个大号蒸笼,动一动头上就能冒白气。
老贾常年穿一件浅灰色POLO衫,每次背对我们在黑板上写东西,都能看见他后背生物书那么大的汗渍。
“都打起精神来啊,现在这都好多了,想当初十几年前我在桦实上学的时候,教室里没座位大家就在楼道里站着上课,一个班九十多人,座子还掉漆,一节课下来裤子全是黄的,屁股上皮都粘一块了,大家都不敢站起来。”
我摸了摸自己的裤子,心想我的裤子也都粘在身上了。
桦实校服是标准的中国式运动衣,夏季校服长裤到脚,上身紧口衬衫,袖子肥大接近五分袖,闷热不透气,穿着这身衣服在教室里上课,基本第一节课结束全身就湿透了,更别提每天还要在接近四十度的温度下跑操。
每个人两身校服,女生爱干净,进入六月大家自动忽略了午饭环节,拿出全部时间洗头发洗衣服,每天中午宿舍地上都能长出一地水盆,根本没地方过人。
“我们上学那会儿啊,可比你们现在苦多了,你们现在一宿舍八个人就觉得挤了?当年都是十个人一宿舍,独卫门口还要放个上下床呢。”
我一脸痛苦,完全无法想象当年的日子有多难过。
我们宿舍在顶楼,每天吸收着最充足的日照提供着最反人类的温度,中午回到宿舍大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拉窗帘换衣服,去卫生间接凉水泼到身上降温——没几分钟就被高温蒸发殆尽。
中午还好,楼道一侧的门可以敞开,可是晚上阳台和楼道的门都要锁死,七八平米的空间塞进去六个人,没有电扇没有空调,只有折磨人的高温和永远打不完的蚊子。
整个人像是躺在一口架在火上的棺材里,明明困得要死,可是热的死活睡不着,第二天没精神整日犯困,加上高二严阵以待的气氛,人被折磨着煎熬着,已经疲累到极限了。
狭小的空间让浓郁的花露水味儿愈发膨胀,我摸出放在床下的水盆和毛巾轻手轻脚的擦拭身体,同时竖着耳朵提防着值班老师。
每晚睡觉前我都会打好一盆凉水放在床下,六月中旬的宿舍气温直奔四十度,我只能靠凉水擦身的方式给自己降温。
上铺比下铺温度更高,又没有凉水救济,叉叉和心怡好多次半夜两三点起床去卫生间用凉水冲身体。
约莫是刚过十二点,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又挣扎着醒过来,全身都是湿透的,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每根头发上都是小水珠,厚重的刘海被我扎成冲天辫在头顶,眼睛里都是雾蒙蒙的。
我翻身下床,一狠心把半盆凉水泼在床上,闭着眼躺了上去。
开学时苏正阳就问过我,为什么我们女生都是短发。
并不是所有短发都是民国女学生齐耳文静的样式,桦实的短发被林城学生称为“三不盖”头,前不过眉,因为会影响视力;侧不盖耳,因为会影响听觉;后不触颈,鬼知道是因为什么。
桦实的短发不是以短为标准,而是以丑为标准。来这儿之前我第一次听说头发能影响视觉和听觉的,反正谁定规矩谁有理。
高一入学报告那天,所有学生排在校门前等老师检查,门口坐着一排充当理发师的大妈,手里揣着家里长辈用来杀鱼用的大剪刀,大妈们都是老员工了,给女生剪头发整的像是剃光头一样,能把每个小姑娘剪哭,技术十分稳定。
入学新生百分之九十头发都不合格,交十元钱,重剪,再次检查时仍会有百分之五十的人不合格,那就继续重剪。
男生的发型要求基本上和光头没什么区别,检查方式是老师把手掌张开贴在男生头顶,五指合拢,能夹上头发就是不合格。
高一入学前三个月,每次大礼拜我都是戴着帽子口罩回家的,回家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谢绝我姐无情的嘲笑。
我们猜测过诸多短发令的原因,最为合理的,可能是因为桦实没有浴室。
华安是全国排名靠前的城市,林城也是富庶的风水宝地,班里同学用得起苹果坐得起宝马,我们并不是贫困山区。
高一上学期三个星期放一次假,后来变成了两个星期放一次拜,这也就意味着生活还算富足的我们,两三个星期才能洗一次澡。
每天在直逼四十度的教室里上课,连续十几天不能洗澡,只能挤出吃饭的时间回宿舍用盆子接水冲身体,这是一个正常高中生应该有的生活吗。
去年期末考试前,我忍无可忍,半夜端着水盆去卫生间,摸黑蹲在地上,警惕着巡查老师,用毛巾一点点把身上擦干净,希望第二天能干干净净的回家。
结果考试时我前面坐了一位壮汉,身躯劈成一半都是我的二倍,我的体温被他带着,迅速突破极限了。好几次我抬头,都能看到他身上的汗像下雨一样,从头顶起始蜿蜒着流进黢黑的脖颈,像是无数条河流在滋润干涸丘壑。
我都能这样美化自己的绝望了,可见我实在是乐观。
叉叉吼我:“乐观有用吗?乐观能降温吗?”
这已经是叉叉第四次梦到自己裸奔了,这次的梦更真实些,她梦到自己一丝不挂的去上课了......
“别说梦。”舍长出声制止,“太阳还没出来呢不能说梦,会变成现实的。”
董希点点头:“我觉得叉叉的梦很有变成现实的潜质啊。”
我爬上心怡的床把心怡叫醒,心怡头上贴着冰贴,床沿上搭着浸了水的毛巾。
心怡顶着巨大的黑眼圈下床,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舍长问她:“你不是一夜没睡吧。”
心怡无比疲倦的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进了卫生间。
感谢果断往床上泼水的我,后半夜我睡得无比香甜。
我们收起床上的毛巾、小电扇、冰贴冰袋凉枕、清凉油和花露水,开启了新一天的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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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生会进行为期一周的社会实践,学习各种语数英理化生以外的社会技能,例如九连环、剪纸、丝网花、快速数钞票......这一周应该是高中三年最轻松的一段日子了,其他学校都结束了,赶在高二的末尾,才轮到桦实。
社会实践和军训一样,明明参与的是学生,兴奋而激动的却是老师和学校领导,这种全城高中统一的活动,总能激发起学校之间的竞争,哪个学校这次的平均成绩最高,哪个学校在活动基地的表现最好,都是万分重要的大事。
我们自然不在乎这些,我们在乎的是不用上课和早有耳闻的基地食堂,上一届的学姐学长告诉我们,实践基地的饭菜甩出桦实好几条大街。
老班还在强调社会实践的纪律问题,一旁见周公的叉叉忽然睁开眼戳戳我:“实践基地有空调吗?”
她说完我也清醒了,干嘛都行,去那背圆周率都行,只要有空调。
六月最后一周,一大早,学校开校车把我们送到了实践基地,下了车叉叉像是一头拴不住的哈士奇,瞪大了眼睛各个角落寻找空调。
而实践基地果真没让我们失望,虽然是简陋的八人间,简陋的上下床,简陋铁皮柜,而且没有独卫,但门对面的墙上赫赫然挂着一架老式空调。
舍长打趣她:“叉叉,如果让你选,你选独卫还是空调?”
“当然是空调,人首先要活下去才有资格考虑其他的东西,只要给我空调,别说是独卫了。”她停下来环视一周最后目光锁定我,“就是把宁晨卖了我都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