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十年之后(第1 / 3页)
十年一甲子,人生有几个十年呢。
汲骏平坐在总经理办公室阔气的老板椅上,一手拿着笔在文件上不停地写写划划着。终于停下了,抬起疲惫的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痛快地张开双臂,伸了伸懒腰,望了望窗外渐渐暗淡的天色,这才发现早已过了下班时间。
还不错,今天的工作很有成效,几个问提安排下去,都落实了。
早该回家了。
他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穿上黑色的高级西装,走到落地窗时,突然有了心事,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望了望半透明的内窗帘,犹豫了片刻,还是拉开了,一抹红色的夕阳涌进了室内,整个人立即被和煦的温暖包围了。
他静静地站着,右用臂靠在明亮的玻璃上,手腕上戴着的的梅花手表不时触上去,发出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清脆回响,任凭温暖的晚霞落满他的全身,享受着人生难得的安静时光。
他望着远处,心里一片敞亮,他的眼前就是属于他的一座繁忙的工地,过去的厂房、住宅早已成了一堆瓦砾,在不久的将来,这儿就会建成一座集商住一体的大厦,成为这座城市新的地标。
他兴奋地望着,他拳头紧握,一副大展宏图的架式,心却突然一紧,眉头不由皱起,远处若隐若现的一座小小的房子孤零零地立在瓦砾中,犹如肉中刺一般显得如此的扎眼。那根刺仿佛不是扎进肉里,更像是扎进了他的心脏,说不出的疼痛。
“啪!”。分不清是手掌撞击玻璃,还是手表拍在玻璃上发出的声音,他一咬牙,大手一挥,随着嘶的刺耳响声,厚重的内窗帘拉上了,室内顿时暗了下来,他整个人都隐在了黑暗中,看不清脸上任何的表情。
他气哼哼地一下坐回老板椅上,椅子下面的弹簧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更是让他心烦意乱。他伸出左手胡乱的在自己右胸的位置揉着,憋红的脸色终于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白净,这才感觉到呼吸有了些许的顺畅。
“哎!”汲骏平长叹一声,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紧紧靠在老板椅上。他紧紧地闭上双眼,可是那座房子隔着一层厚厚的窗帘却还是呈现在了他脑海里,就像个恶魔般紧紧追着他不放,怎么也挥不掉。
那个地方他上周就去了五次,比他过去一年去的次数还要多,可是总是无功而返。任凭他说尽了好话,甚至是他放下总经理的身段以儿子的身份苦苦哀求他们,顽固的父母根本无动于衷,尤其是他的母亲更是对他形同陌路。
他身上的冰凉从腹中直透到脚底,整个拆迁都快结束了,工程按照计划早就应该动工了,可就因为这么一座小小的房子,而且是他一个堂堂总经理父母的房子却直到今天迟迟无法拆迁,让他在公司员工面前颜面全无。虽然他们不说什么,可他们的眼神中透出的不任信早已把他淹没,让他无法面对,再这样下去的话,他在公司里怎么能呆下去,他的总经理宝座不知何时就保不住了,他的前途就全更生生的全毁在他的父母手里。当汲骏平一想到这儿,浑身陷进了冰窖般,办公室成了他的避难所,只要一上班,他就在办公室里呆着不愿迈出一步。
“是该拆了!”他握紧了拳头,咚地一声砸在办公桌上,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立马从楼上跳出去,亲手拆掉它。
“新仇旧恨一起算。”当这句话从他心底如火山喷发般涌出,他自已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儿时的痛苦记忆像洪水般涌上了他的心头。
那还是他八岁的时候,他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早晨,天很热,可是他的心里去冰冷的,他像是个寄人篱下的乞丐般站在院子里,哭得鼻涕泪水糊满了脸。他紧抓住奶奶的双手被他的父亲生生掰开,奶奶一个转身就不见了。他大哭着,眼里全是求救的眼神,可是他只看到了这个家里所谓的父亲无奈的脸,母亲冷漠的眼神,直到现在让他想起里都不由地打起冷颤,还有那个他的双胞胎弟弟,远远的躺在母亲的怀里,像看马戏团里的猴子般好奇的盯着他,他们到底是谁的父母?而我到底属不属于这个家,我是多余的吗?每每他从睡梦中惊醒,陪他的只有自己的两行眼泪。
他就像个外人般闯进了这个家,打乱了他们的生活。
这个家留给他的最多的印象的就是父母无休止的争吵。他恨他们,又怕他们,孤零零地蜷缩在一张小床上,惊恐地盯着另一张床上安睡着的弟弟安,唯恐他一觉醒来,他们就像和自己相依为命整整八年的奶奶一样,再一次把他抛弃。
他上学了,背上书包,惊喜地看着书包里的工具,像对待自己珍爱的玩具般,小心呵护着。他要是知道自己就是为了上学才回到父母身边的话,早就把这书包扔到河里去了。可是没人告诉他,就像没人告诉他为什么他的弟弟七岁就上了一年级,而他作为哥哥,足足比弟弟晚上学一年,从他们的眼神里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乡下人,是一个傻子,这几乎成了他一辈子的耻辱,虽然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可是总是让他疑神疑鬼,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早已知道似的。
还好,知道的人真的不多,他和弟弟根本就不在一个学校上学,当他独自步行向远处的学校走去,弟弟却坐在父母自行车后座上向附近的学校走去。他总是在想,自己到底是不是父母亲生的?可他照着镜子看着里面的自己,明明长得和弟弟一样啊,只不过弟弟比他高一点,壮一点,穿得好一些罢了。
更让他羡慕的是,弟弟有时从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里走出来,手领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孩。那女孩长得可爱极了,淡黄色的连衣裙,长长的乌发,总是欢快地笑着,尤其是嘴角的那一对小虎牙,笑起来真好看。在汲骏平眼里,这女孩就像奶奶故事里的仙女般,飘飘的,不沾尘土,她离他那么近,却从未走近自己,他也不敢主动靠近她,哪怕是好好的多看她一眼。
而她总是粘在弟弟身边,打打闹闹,他却躲在一个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像个贼一般远远的望着,想着,甚至作梦也想牵一下她的手,哪怕一下也好,可惜从来没有过。
两年后,女孩搬了家,听说,之后和弟弟在一个中学学习,从那以后,常年在另一所中学住校的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当他听到弟弟的噩耗,帮着父母处理完后事的时候,他更是无尽的失落,他心里清楚,他不仅失去了自己的弟弟,同时也失去了那个女孩。有时他也想,哪怕为了看一眼那个女孩也好,她现在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和小时候一样可爱?
造化弄人,当他在南方的大学校园里徘徊着,迷茫着,正在为找工作作愁的时候,背后的一声甜甜的“你好!”唤住了他的脚步。他抬头望着眼前的女孩,一脸的惊讶,唤起了他的童年回忆。
当女孩自我介绍,她叫叶梅,曾是他的邻居,却刻意回避着他弟弟的名字,当他下意识地握了握自己的拳头,这才从梦中醒来。
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叶梅竟也在这所大学学习过,只不过比他早一年毕业罢了,这在三年里他们竟一次也没有见过面。她今天来学校,不仅仅是怀旧,而是代表他父亲的公司来大学招人才的,就在他们第一次偶遇的路上,而不是在招聘大会上,他就成了他们公司的一员。
汲骏平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恍如梦中,本来不打算回到家乡工作的,望着眼前叶梅真诚的笑意,就稀里糊涂答应了。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时,他们相恋了,虽然经过了一些波折,尤其是他的母亲以断绝母子关系相威胁,他却毅然决然地娶了叶梅。在同事们的羡慕嫉妒恨中,他一路高升,用了仅仅几年就坐到仅次于他岳父的总经理之位。自从儿子出世后,才和父母的关系有了些缓和。
每当他回想起自己的人生之路时,他不由地感慨,有时竟然想,如果弟弟还活着的话,自己现在的一切是不是弟弟的?人生无常,这一切没有如果,也不会重来。现在他所有的一切不会有人夺走了,他也不会让任何人从他手中夺去。
汲骏平想着,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突然,一阵急促地手机铃声响起,他皱了皱眉头,厌烦了扫了一眼手机,整个人几乎从老板椅上窜了出去。
他抓起手机,恭敬地摁下了接听键,耳朵紧紧贴在屏幕上,唯恐漏下了来人的一个字,努力压低着自己的声音:“您好,爸。”
手机那头的人显然不耐烦,粗声大气胡乱嚷着,不知正和谁说着话。手机里传出来拱杯交错啪啪的脆响,强烈的卡拉Ok房里嘈杂的音响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来,震的他的耳膜嗡嗡作响。他忍住呼吸,就像一个做了错事正让老师教训着的学生。
“你是谁啊?给我打电话干什么?”手机那头含混不清的男中音带着浓重的酒气。
“爸,我是骏平,是您给我打的我啊。”
“哦,没事。”
“好的,爸,再见。”汲骏平刚换了口气。
“不对,挂什么电话!我正有事找你!”他只得洗耳躬听了。
“你家那破房子拆了吗?”
“爸,请允许我向您汇报一声,我已经和我爸商量了,过几天就回话。”他努力应付着。
“什么?和你爸商量,有什么屁用!你不和你那张牙舞爪的娘说,什么事也解决不了。”
“我……”汲骏平一时被堵的接不上了话。
“连自己的家事都解决不了,你这个总经理怎么当的?还想当董事长,你做梦去吧你。”手机中的声音显然是被激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