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长里短(第1 / 3页)
白霜回家了,装作没事人一样。
“回来啦,快把包放下,做了你最爱吃的土豆。”她妈妈边迎接她,边帮她卸包。那架势,像是常年不回家的女儿,这下终于回家休假了。
她做好了随时被奚落的思想准备,但她爸妈并没有说起她辞职旅行的事,好像这事没发生过一样。
那就这么着吧,双方都乐得轻松。
一下子要在家待十几天,白霜倒有些不适应。其实她对家乡并不熟悉,工作后只有春节才会回来住几天。名义上是家,实际上倒像是“候鸟的落脚点”。
白霜家不在武汉市中心,而是在三环以外的东西湖区,靠近金银湖。
90年代初,那里还是一派落后城镇的景象。大多数人住的都是破旧的平房,稍有钱的人家才修得起两层小楼,百货公司才会有两三层楼。走出主街道,就到处都是湖泊、池塘、树林、农田。白霜放学和周末就常混迹于野外,钓钓龙虾,捉捉青蛙,偶尔也去偷挖人家地里的红薯,打树上的柿子。她父母无暇顾及她,偶尔捉住她调皮就揍一顿,她就在这样野生的环境里读完小学。
白霜小时候都没觉得自家跟电视上的武汉市有什么关系,不仅天差地别,还远出天际,谁让武汉三镇本来就大呢。那时候,用她的脚走不到的地方,都是远方。
初中她便离开家了,去市中心的初高中读书,那里的师资要好得多。她借宿在爷爷奶奶家,城里没有农田池塘那些,不能像以前那样玩耍,学业又很重,从早到晚就只需要“学习”。她就那样日复一日、波澜不惊地长大了。再之后,她在武昌读完大学,完结了她在武汉的成长史。
城市也在日复一日地建设,越来越往边上扩展,到处都在填湖、修路、建楼、挖地铁。她初高中一眨眼间,不知不觉,自家已经在“城里”了。周边如雨后春笋,不停地冒起来一栋栋楼盘。
他们家也随着城市经济的发展,一步步升级。打从她记事起,她家就已经在开店做生意了。一开始是小杂货铺,后来货品稍多些,算得上小商店,等到她高中,家里盖了新房,便开成了现在的家庭超市。前年,她爸妈在新建的商业广场里买了一个门面,租给别人做生意,每月租金也是一笔稳定收入。
20年来,她父母一直在做生意,已经习惯了,闲不下来。白霜一直梦想带他们出去旅行,看看大好河山,但这不可能,她父母不愿丢下生意去旅行,他们迄今都还没出过湖北。
白霜爸爸在这一片社区和街道都是有名的,大家尊称他“白师傅”。他是一位多才多艺的能人,家电维修、土木工程、汽车维修、农林果木,样样在行,谁家有这些问题,都会请他维修或指点一二。因为白师傅懂得领域多,所以他们家也经营五金零配件之类的杂七杂八,经常被客人惊呼“果然这里最齐全”,这也维系了不少忠实顾客。
白师傅的种种技能都不是专科出身,而是从好奇到感兴趣,到自学,一步步深入研究,屡屡尝试,最后才渐见成果。他对很多事情都保持着好学态度,已经50岁了,还对新兴的电子产品和技术感兴趣。要不是白霜不肯教,他恐怕还想学PS,自己做个招牌出来。白霜颇有些遗传她爸,不管专业不专业,只要喜欢,就敢学敢做。
但白师傅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他其实不会做生意!这是白霜妈妈给他的评价。
说起来的确让人哭笑不得,白霜爸爸对生意就是“教都教不会”,来过店里一万次的客人,他如果不用心记,就总是记不住,也不会主动跟客人问好或推介商品。说他不苟言辞吧,他和周围邻里吹水能吹好几个小时。他以前还总是记不住商品价格,不是卖贵了,就是亏本了,后来店里用了电脑系统,这问题才缓解。每次他被白霜妈妈数落时,就会反过来笑话她电脑和手机也是“教都教不会”,半斤对八两。
白霜妈妈和白师傅是互补的。她能言善辩,留得住顾客,对新品有商业敏锐度,知道什么好卖什么不好卖,对生意的记性极好,几千种商品的进价、售价、批发价都仿佛印在脑子里,因此人们都称她“周老板”。周老板的名号也是叱咤整个片区,从供应商到顾客,都是她来周旋。她还有个厉害的本领,便是认识方圆一大片的人,以及他们的家人、女婿、儿媳妇、亲家……白师傅常常跟白霜开玩笑,说她妈妈恐怕比派出所查户口的都厉害。
直到近几年,周老板渐渐势弱下来,算账有时会算错,记忆也不如从前。年纪已经到了小孩子们叫她“周奶奶”了,岁月不饶人。但她比同龄妇女还是更显年轻和气质,外人经常猜不出她的年龄。白霜虽然不挂在嘴上说,但周老板的确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把家庭、事业都照顾得很好。身为女性,她是白霜耳濡目染学习的榜样。
白霜的口才起初是向周老板硬学的,用来帮忙做生意,后来没了管束,便自由发展了,说话是逗人笑还是噎死人,完全取决于她的心情。
白阳和波哥一家来做客了,双方家长热情洋溢、彼此夸赞,不用多说。白霜很识趣,主动忙前忙后,给足了爸妈和姐姐面子。伯父伯母连连夸她,羡慕白家培养了两位出色的女儿。白霜在心里呵呵,她不过是在扮演“别人家的孩子”。
白霜听说伯母会做很多食物,馒头、包子、饺子、扁食、粽子什么的,心中佩服不已,比她妈妈会做的东西多的去了,看来“别人家的妈妈”也是比不了的。如果她妈妈把做生意的精力分一半来做食物,她堂堂一个“美食研究员”,也不至于到现在连家常面点都不会做。
“小霜这么优秀,有没有男朋友啊?”
呃,白霜才在心里崇拜的伯母,下一秒就丢出了炸弹。白霜赶紧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菜,借着吃菜,不便说话,只笑眯眯回了一个可爱脸。
波哥悄悄碰了他妈妈一下,暗示她不要问这些,她便赶紧改口:“你还这么年轻,不着急,不着急。”
没想到白霜妈妈倒捉住了机会,接着这茬说:“唉,这孩子让人不省心的很,上大学的时候就叫她留意着,到现在影都没有。前阵子还有人上门来提亲,我们两个知道她脾气,也不好跟外人说什么,只推托说,如今她们年轻人的事就由她们自己去考虑,又不在身边,我们就没有在管。”
白霜惊呼道:“提亲?这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事?”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搁在从前,你这个年龄早就嫁不出去了!”
“主角在那边,你们继续聊,我去喝我的冰镇可乐。”白霜筷子往桌上一搁,哼着小曲,一溜烟走了。
婚期一拍即合,定在了5月20日——家长们都觉得除了邀请宾客,其他都已经准备好了。5月20日先在厦门举行婚礼,三天后在武汉办回门宴。两地的婚俗,要讲究的特别多,彩礼和嫁妆多少,需要多少台车迎亲、酒席价位多少、什么东西寓意着什么,要准备几份,什么在先,什么在后,红包要准备多少,什么时候派发,新郎新娘要怎么敬酒,怎么应付闹洞房……白霜旁观着两个家庭的联合会议,只觉得人类的智慧太伟大,结个婚能整出这么大阵仗。
要结婚的两个人都乖巧的很,享受着做主角的喜悦,大流程由家长安排,小细节自有他们的主张。白阳以前一直梦想在婚礼上秀一身旗袍,为此她特意减肥了大半年,甚至不惜节食,如今终于可以如愿了。
白霜怕被“大人们”问及什么意见,溜到厨房,一边做卫生,一边思考结婚到底是什么。“原来结婚在他们眼里,是一个盛大的仪式,这仪式做到位了,这婚结的就算圆满了。说白了,他们的婚就是结给别人看的。那……结婚纪念日算领证日还是婚礼日呢?”
白阳出来,看到白霜一个人在那里忙活,竟煽情起来:“辛苦我们家的小魔王啦!以后家里就靠你多多帮忙了,我会想你们的。”
白霜听不得酸话,鼻子一哼,“切!恭喜你,终于要做泼出去的水了!以后咱们家终于由我一手遮天了。”
白阳瞟了她一眼,说:“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随便你啦,反正爸妈以后的目光就在你身上了,你好自为之。想要他们不说你,就赶紧把自己嫁出去吧。”
白霜每每一听到这种腔调就火大,她压抑住火气,推她出去:“你赶紧走吧,我一点也不想变成大妈,你喜欢你尽管当。”
白阳和波哥一家只住了两日便回厦门了,回去忙着筹备婚礼,邀请宾客。
白霜爸妈也同样,迫不及待开始昭告天下,七大姑八大姨挨个邀请,有些远亲,甚至要翻人情账簿才记得。比较麻烦的是白阳的朋友邀请名单,她以往送出去过好些糊里糊涂的份子钱,现在不知道还要不要邀请回那些所谓的朋友。
白霜妈妈在视频里和白阳商量来商量去,就这事都还当成一项正经事,讨论了很久。
白霜在一旁实在看不过去,开始愤青式吐槽:“看吧,谁请客她都去,结果就是这样,送的还都是你们的钱。你们看我,八百年不联系的朋友,一打电话就说要结婚,这不是红色炸弹吗!我只能送他们一句话:恭喜恭喜,很遗憾我出差不能去参加婚礼。我真是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份子钱这种产物,存在于21世纪简直就是一大玩笑!送出去又要收回来,也不能增加GDP呀,你们大人的世界我不懂。还有人靠这个创收,根本没有来往的同学也批量通知,好像自己请客了,别人就不会请客一样?难不成算准了这人不会回请,或者回请已经是猴年马月,通货膨胀了?这陋习还越演越恶劣,普普通通的关系,没个500都拿不出手了。大家明明都很讨厌这回事,却还是要喜笑颜开,好好的祝福非要变成一种压力。说到底,真心实意上赶着送钱的也就是你们这些做父母的。照我说,就应该取消份子钱,人手送一枝玫瑰花就好,别劳民伤财。要收钱的话,只收你们这些老一辈的钱,谁叫你们乐意呢,几十万几百万都不嫌多!”
白霜妈妈气愤不已,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怪物,咆哮道:“闭上你的嘴,满嘴都是胡说八道,什么都不懂!你以为像你这样很好吗,你看你到现在有什么朋友!”
白霜伸出食指摇一摇,一本正经地说:“No,我要纠正你,我不是没朋友,我只是没有让我送份子钱的朋友,我也不会让我朋友给我送份子钱的。大家吃吃喝喝,简单点,这才叫朋友。”
白霜妈妈惊愕,“简直是一派胡言,什么叫不让你朋友给你送份子钱,难不成你还想不结婚?!”
“那倒不一定,我还没有那么时尚。”白霜抓起一袋薯片,开始叽咕叽咕地嚼,“不过呢,我结婚就不会摆酒席的了。”
白霜妈妈一拍桌子,正准备怒斥她,却被她伸手抢先拦住。
“诶,别急,不要急于反对,因为反对无效。我结婚,除了嫁妆跟你有关,别的都跟你无关。结婚嘛,法律意义上就是领个证,你们非要搞出那么多事,啰哩吧嗦的,恨不得大喇叭喊,还要花功夫跟人攀比谁家彩礼多、谁家婚礼更风光,谁家酒席更好吃,还要计算能收多少份子钱。你们真是闲得慌,累不累啊!我领个证就去旅行,省心又省力,这也是为你们好!不用说话,继续做你的事,我上楼了,再见!”白霜说完,便捧着薯片转身上楼,根本不给她妈妈反驳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