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疏横斜,月影底（第1 / 1页）
萧峰接过酒碗，烛光下见阿紫双手发颤，目光中现出异样的神彩，脸色又兴奋，又温柔，不由得心中一动：“阿朱看向我时，脸上也是这般神气！唉，看来阿紫果真对我也是一片痴心！”
阿朱看出些不对，阿紫说要去取替换衣服，怎地片刻即回，还端出一碗酒来，脸上还对萧峰露出这般倾慕的神色。虽有些不明所以，但既已起心动念，忙拦阻道：“等一下！”见到阿紫眼中对她闪过几道寒芒，心知不妙，但也晓得阿紫不会伤了萧峰，一把夺过萧峰手中酒碗，一仰头全都喝了，急切间未来及全部咽下，也怕阿紫阻拦，便任由不少酒液流落脖颈衣襟之上。
萧峰倒没说什么，只伸袖替她擦擦脖颈，阿紫却立眉怒道：“你做什么！”
阿朱道：“我渴了，阿紫你取衣服了吗？咱们快走吧。”
阿紫扁嘴欲哭，只是圣水已被阿朱半喝半撒地全都没了，也无法可施，吸吸鼻子道：“不用拿衣服了，咱们走吧。”
萧峰低声道：“他们定是防我南奔，我偏偏便向北行。”说着携着阿朱的手，示意阿紫跟上，轻轻开了边门，张眼往外探视，见几名卫士并肩巡视过来。
萧峰藏身门后，一声咳嗽，几名卫士一齐过来查看。萧峰伸指点出，早将几人点倒，拖入树荫之下，低声道：“快换上这些人的盔甲。”阿朱喜道：“妙极！”
三人剥下卫士盔甲，穿戴在自己的身上，手中各持一柄长矛，以萧峰为首，二女稍稍落后半步，巡查过去。阿朱将头盔戴得低低的，压住了眉毛，偷眼看萧峰时，见他缩身弓腰而行，不禁心下偷笑。三人走得几步，便见一名帅营亲兵的十夫长带着十名亲兵，巡查过来。三人站立一旁，举矛致敬。
那十夫长点了点头，便即行过，见阿朱、阿紫两人一身衣甲直拖到地，不大称身，不由得向她们多瞧一眼，又见腰刀的刀鞘也拖在地下，心中有气，挥拳便向阿紫肩头打去，喝道：“你穿的什么衣服？”阿紫只道事泄，反手勾住他手腕，左足向他腰眼里踢去。那十夫长叫声“啊哟”，直跌了出去。
萧峰道：“快走！”拉着二人手腕，即前抢出。那十名亲兵大声叫了起来：“有奸细！有刺客！”还不知这三人乃是萧峰三人。三人冲得一程，见迎面十余骑驰来，萧峰举起长矛，横扫过去，将马上乘者纷纷打落，右手一提，将阿紫送上马背，自己则抱着阿朱飞身上了另一匹马，拉转马头，两骑向北门冲去。
这时南院大王王府四周的将卒已得到讯息，四面八方围上来。萧峰纵马疾驰，果不出他所料，辽兵十分之□□布于南路，防他逃向南朝，北门一带稀稀落落的没多少人。这些将士一见萧峰，先自怯了，虽迫于军令，上前拦阻，但给萧峰一喝一冲，不由得纷纷让路，远远落在后面，呐喊追赶。待御营都指挥增调人马赶来，三人已自去得远了。
萧峰纵马来到北门，见城门已然紧闭，城门前密密麻麻地排着一百余人，各挺长矛，挡住去路。萧峰若冲杀过去，这百余名辽兵须拦他不住，但他只求脱身，实不愿多伤本国军士，左手伸出，将阿紫从马背上拎过，右手扶着阿朱趴在自己背上，右足在镫上一点，双足已站上了马背，跟着提一口气，飞身往城头扑去。这一扑原不能跃上城头，他早已有备，待身子沉落，右手长矛已向城墙插去，矛入城墙，一借力间，飞身上了城头。
向城外望去，只见黑黝黝的并无灯火，显是无人料他会逾城向北，竟无一兵一卒把守。萧峰一声长啸，向城内朗声叫道：“你们去禀告皇上，说道萧峰得罪了皇上，不敢面辞。皇上大恩大德，萧峰永不敢忘。”他抓牢阿紫的腰，反手拢住阿朱，转过身来，只要一跳下城头，那就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再也无拘无束了。
心下微微一喜，正要纵身下跃，突然之间，听见阿朱冷“哼”一声，紧接着搂着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松开，转头看去，见阿朱面色发白，浑身颤抖，忙将她搂回，急道：“阿朱，阿朱你怎么了！”
此时阿朱小腹中感到一阵剧痛，肚中犹似数千把小刀乱剜乱刺一般，全身酸软无力，靠着萧峰急道：“大哥，快走！”萧峰急得向阿朱体内连连运气，却发现内力一入她体内，立时宛若泥牛入海般踪影不见，心下慌乱却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阿朱勉力提声道：“大哥，这毒只是不能运功，应该过一阵就好了，快走啊！”
阿紫一转念间，已恍然大悟，自己是中了穆贵妃的诡计，她骗得自己拿圣水去给萧峰服下，这哪里是圣水，其实是毒药，还好没有给萧峰服下。她又惊又悔，哭道：“姐姐……是我害了你，我不是故意的，这毒药我本来是要给姐夫喝的。”
萧峰心头一凛，不明所以，问道：“你为什么要害死我？”阿紫哭道：“不，不！穆贵妃给了我一瓶水，她骗我说，如给你喝了，你就永远永远喜欢我，会……会娶我为妻。”
阿朱已然听懂，用尽气力拉着萧峰衣襟，让他转头看向自己道：“大哥，所以这只是令人无法运功的药，不致命的，快走，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萧峰也知此处绝非久留之地，需得先行离开，再做打算，忙抱好阿朱，让阿紫趴在自己背上，点足跃下城头。奔出数里回首，见两扇厚重的城门轧轧地开了，数百名骑兵冲出北门，呐喊布阵。一队队兵马自南而来，络绎出城，心道好险，若再迟几分，几人就真的走不掉了。
萧峰独居南院王府两年内，经常打猎散心，对南京郊区熟悉得很，七拐八绕间，便带着二女行至一个小山洞内，此地他往日常来，甚是绝秒，前有怪石嶙峋所阻，后有丛林灌木所覆，若非极熟悉之人走至近前，决计难以发现此地。
萧峰将后背一抖，让阿紫在地面站好，抬脚拢过几束稻草铺好，俯身将阿朱放在草垛上躺下，柔声问去：“可好些了？”阿朱此刻已疼得说不出话，只紧紧攥着萧峰衣角，脸上身上冷汗涔涔而下。萧峰十分疼惜地为她擦着汗，眼见她身子直抖，忙解开大氅，将她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同时内力丝毫不断地送入她体内，只盼得她能好受些许。
阿紫自知做错了事，抱膝垂首坐在洞口，一言不发。
好在那毒只为了使得萧峰无法运功，阿朱又仅喝去约莫半碗，在萧峰数次为她运功驱毒后，直至第二日晚间，方才止了剧痛。见她神色已然舒缓，萧峰才放下心来，嘱咐阿紫守好洞口，外出寻些食水去了。
萧峰伏行于树丛中，眼见时值夜晚，城外火把照耀数里，几条火龙还在蜿蜒北延，心想：“皇上将御营的兵马尽数调了出来，来拿我一人。只是兵马齐至，不知是否会直接挥师南下。但眼下我们已然逃脱，决计无再行掺和之理，告知宋朝守将让他们加强防备，我自与阿朱隐居去即可。只可惜此番得罪辽主，怕是关外再也难待，塞上牛羊的约定怕是不能与阿朱实现了，但我与阿朱在一起，又何处不是塞外！”念及阿朱，唇角不自觉地勾出一抹笑意，虽仍对宋辽即将开战心有戚戚，但他也不是矫情之人，知道凡事尽力即可。
山林中点火过于耀眼，萧峰也未捉些山间野物，只摘了些水果，又取了些水，便快速返回山洞，入内见阿紫仍守在门口，阿朱则平平安安地躺在草垛上，心下这才稍安。当下萧峰分了些吃食饮水给阿紫，自去扶起阿朱，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缓缓吃起了果子来。
许久，见阿朱已无大碍，方拥着她道：“外面皇上已布下了重重兵马，咱三人一起不易脱逃，我们在此休憩几天可好？”
阿朱点点头道：“大哥，这些重兵至此，不为南下吗？”
萧峰道：“应该会得，等方便行动后，我们先去雁门关通知一下守将，让他们做好准备。如果赶不及，或者横生变故也便罢了。不过皇上如此围捕于我，怕这关外咱是待不下去了，对不起啊，塞上牛羊的约定，我终是没能与你实现。”
阿朱侧头看向他满是遗憾与无奈的眸子，摇了摇头道：“大哥，有你在，那里不是塞上牛羊？”
听得她与自己一般的所思所想，萧峰心底柔情涌动，顾不得阿紫还在，低头便欲向阿朱吻去，但阿朱有怎生能不加顾及，忙一伸掌拦住了萧峰。阿朱抚着萧峰的面颊，悄声对他说道：“大哥，我有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萧峰看看阿紫，正欲抱起阿朱出得洞去，却听得阿紫道：“不劳你们辛苦，我出去就是了。”萧峰道：“外面危险，可别走远。”阿紫却只“哼”了一声，并不作答。
见阿紫已然离开，阿朱勾住萧峰，在他耳畔轻轻说了些许。只是她还未说完，萧峰就已厉声喝道：“不行！”
阿朱直直回视于他，说道：“大哥，你曾答允我，若我说想有求于你，你一定会答允我的！”
萧峰沉声道：“我也说过，那不能是与我分开。”
阿朱道：“大哥，我正是为了与你永永远远、踏踏实实地在一起，才向你提的啊。”
萧峰道：“莫非你那时已做此想？”
阿朱道：“见过耶律洪基后，我便猜他终有一天会逼你南侵，你想辞官也不容易。所以有些事情，你不便去做，那我去！”
萧峰猛地把她抱紧后，抵着她的额头，直直望进她情深似海地双眸，一字一顿地道：“你可知，你是我的命！”
阿朱听得他陈情，心下柔肠百转，紧紧回搂他道：“大哥，你也是我的命啊，所以我会去，而且这回我要与你说知，而不是自己偷溜而去。”
“我与你同去。”萧峰恨声道，心知这丫头倔起来着实劝不动，既如此，同生共死罢了。
阿朱知劝他也实属劝不动，也知此事若不去做，萧峰真的会愧疚一辈子，那便一起去做，执子之手，生死契阔！
二人商议许久，直至月升正中，方才携手而出。萧峰对阿紫道：“阿紫，你回去等我们吧，我和你姐姐去去便回。”
阿紫见他二人又做卫兵装扮，且又隐去面容，知他二人怕是要去做什么要事，忙道：“你们要做什么，我跟你们一起去。”阿朱温言道：“好阿紫，你乖乖等我们，给你带好吃的回来。”见阿紫噘嘴不语，萧峰沉声道：“阿紫，你若同行，我护不住你们姐妹两个。”听他如此说，阿紫也知再无他法，狠狠一跺脚，转身入洞而去。
萧峰伸手拖住阿朱腰间，二人并肩疾驰而去。按二人商议，北门此刻重兵必多，南门也未可知，便择了西门行去。
顷刻行至，果见西门卫兵疏疏拉拉并无多少人，寻了个城角，抱着阿朱飞身攀上城墙，矮身避过几名巡视卫兵后，轻轻从城内滑落。萧峰知道，耶律洪基此刻定在宁王府内，好在此刻如二人先前猜测一般，泰半重兵已然出城巡捕自己，城内反是卫兵极少，带着阿朱一路极是顺利地悄然摸进了宁王府。
二人特意等到夜半方始行动，此时已然夜深，萧峰对宁王府也是极熟，轻易避过侍卫，入得书房取出几物交与阿朱收好，接着便跃至王府中最为华丽的客房，也就是阿朱当日待嫁居所，想着招待帝王所用，必为最好的居所。可二人行至后，萧峰仔细去探听，院落内并无一人。阿朱抬眼看向萧峰，见萧峰冲她摇摇头，心知暂无他法，只能四处再找找看，便跟萧峰，点过两名王府侍卫，换过装束，按王府巡逻路线寻起耶律洪基来。
所幸未过多久，二人便听得后花园内传来宁王与耶律洪基对坐喝酒之声，萧峰暗示阿朱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则认真倾听了起来。萧峰知道耶律洪基周围总伴有些死侍暗卫，这些人的潜行之术好到自己偶尔都会被蒙蔽过去。好在此时夜至后半，除却二人喝酒聊天之声，并无其他嘈杂声响，萧峰仔细观瞧倾听，假意巡逻三次后，已分别知悉五名暗卫所在，心中暗暗计较路线，卡着几人视线死角，将五人一一点到后，才拉着阿朱蹲在墙角，静待二人喝酒结束。
耶律洪基喝着酒，对着宁王痛骂萧峰薄情寡义，不知好歹，林林总总，尽是坏话。宁王倒未同骂，只时不时点头应是。阿朱听得心中抽痛，她深知萧峰是真的拿耶律洪基当义兄的，也是真心谋求期盼大辽平安稳定的，于是牵住他的手，示意安慰。可阿朱握过去后却觉得萧峰平日温暖宽厚的手掌，此时却是僵硬冰冷，知他心中痛极，忙加大力度，紧紧牵牢，良久才感到萧峰徐徐回握，心下才稍安。
直至天色将明未明之时，耶律洪基才挥挥手，让宁王退下，阿朱甚是欣喜，因为若是等至天明，人多嘈乱，二人必须要罢手，另择时机。此时耶律洪基已然昏昏欲醉，如此良机着实难得，若不想放弃就只能同时控制住宁王，但宁王是阿朱的义父，又对他二人甚好，二人怎能忍心对他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