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冷风吹尽 回忆成冰(第1 / 1页)
我从来不问即墨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一个叫琉璃岛的地方,好像从遇到他的那天起就已经注定要和他一直这么走下去。一行人穿过长长的走廊就看到了一座小小的宫殿,门前水池里立着一块大大的石碑,用剑刻着一个大大的殇字,两边是大大的干净的池塘。我没有看见我生命里染血的红梅,我想,这无止境的白色才是最美好的。即墨回后头看着我说:梓雅,到了。我突然想起了母亲的刺绣,那个安宁的世界,是不是也有着母亲的梦想。
我住在暖雪阁,整个山庄唯一的一座青石板的房子里,隔着正殿相当长的距离,花半个时辰走过长长的卵石路才能到即墨住的地方。梨树环绕,只是正是枯萎的季节,树干孤零零的伸向天际,房子前面有一个大大的花圃,即墨说:“梓雅,你可以在这里种上任何你想种的花,都会开的。”
我点点头,笑容温和。
这座房子有着沉寂的窗户和安静的庭院,,是一种沉寂而安定的色彩,第一次看到这个房子时我就不愿意挪动脚步,即墨说:那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吧。
来到暖雪阁的大部分时间我都是独自一人,我看着这个不同于江南的岛,那花花草草不会不合时宜但仍然唐突的生长着,给我温暖的假象,这里的一切明显而直接。我感恩于这日复一日的宁静与美好,心里的某些东西开始沉淀,透出苍老的色泽。
书宣是即墨安排给我的婢女,十五岁,很乖巧的样子,在我心情好的时候会甜甜的叫我姐姐,在我沉默的时候会安静的干活,从来不会过问我什么,像极了清卓,我从来都不敢多看一眼书宣,我害怕在不同的面孔下有着相同的灵魂,我更怕有着浊劣于前者的灵魂。我就这样在这种毫无侵犯的生活中度过一天又一天,暖雪阁的后面有有座小山,绕过山顶可以看见一片大大的草原,像北疆的风光,在冬天来的时候,是一望无际的白,听书宣说,到了春夏的季节,会有很多小孩在那里放羊。玩耍,也会有小兔子在草原上跑来跑去,于是我开始期待那个温暖的季节。
即墨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会过来,我会坐在山坡上看着雪下了又融化然后再下,或者透过大大的草原看着太阳慢慢移过天际,我时常都会忘了时间,在天边透出红色的光晕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这到底是初升的朝阳还是即将落下去的夕阳,书宣会拿着颜色明丽的披风等在山坡下,然后在我下来的时候披在我身上带我回到暖雪阁。
日子就是这样如流水划过,我在一个个或苍茫或明丽的日子里等着日升月落,我已经开始想不起来很多事情,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难过的梦,现在,梦醒了,我也就不再悲伤了。
即墨有空的时候会跑到山坡来陪我,我们坐着,看着远方,很长的时间都会不说话。我喜欢在即墨不注意的时候看着他的侧脸发呆,眼神安定笑容安静,看着他,就觉得整个宇宙都在自己的眼前,一切美好得像一幅画。偶尔的,即墨会回过头对着我笑,我看着自己在他的瞳孔里荡漾来荡漾去,然后变成小小的样子,一动不动。
春天来了,琉璃岛的春天比江南的春天要干脆,似乎只是一夜之间,积雪就融化了,然后蓊蓊郁郁的长出各种各样的小花,布满整个岛,在海水里倒映着,我重复的听着海浪敲打礁石的声音,从来都睡得深沉。梨花开了,蓊蓊郁郁的掩盖了整个暖雪阁,风吹过的时候,花瓣纷飞,我喜欢一个人走过长长的时光去到即墨的住所,然后隔着遥远的距离看着他一个人,再一个人独自走回来。他的身边永远只有安静的仆人或婢女,我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自私的看着即墨的寂寞,心里却没有来由的开心,我想,即墨终究是我的,他带我到一个安定的地方,然后牵着彼此的手,慢慢老去。
即墨在一个温暖的午后给暖雪阁移来了很多花,我站在门口看着它们姹紫嫣红的盛开着,很多时候突然就没了情绪。书宣有时候会陪着我在暖雪阁后面的草坪上走,看着小孩子玩乐的样子,就像一个世外桃源,孩子们快乐的过活,我有时候会觉得,时间就是一把锁,锁住很多不同的过往,从此不想提起就真的不用提起。
听书宣说,这是即墨的家,这里的小孩都是即墨带回来的流浪儿童。书宣说这个的时候,表情温和,目光遥远。书宣从来不会叫即墨王,只是安静的叫着公子,我想,王是一个太寂寞的字,只是一下子就把我们隔在千山万水之外,我看着眼前的小孩子,也许即墨只是觉得我也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小孩中的一个吧,只是,我还是愿意,不管多远。
春天越来越明显,草坪上开满了花,蒲公英随着风飞向远方,我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明朗,书宣不跟着我的时候,我会在草坪上跳舞,一直跳到跳不动了,我就会坐在草地上看着小孩子和小动物在我周围欢笑,我开始很温暖的想念清卓,想念她的舞蹈和她最后的微笑,还有她划过千山万水的沉默。
而在我的沉寂与安宁中,清儿也慢慢长大,学会了叫娘亲,叫爹爹,每当清儿叫即墨爹爹的时候,他的眼神总是飘忽不定,而我听到清儿奶声奶气的叫我娘亲的时候,我明白,我多半的开心与幸福都与此有关。
我从来不知道在这个世界,在琉璃岛的安静岁月里,一直有一个女人,会让我看到我一直不曾触动的人生,而她,是高高在上的丞相侄女,莫荪伊。
莫荪伊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我正一个人走在开满鲜花的草坪上,当时,我远远的看着书宣走过来,然后我就微笑着说:“书宣,快过来,蒲公英要飞起来了。”
然后我的脸就硬生生的疼了起来,我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美艳,我想出这两个词的时候,书宣已经挡在我的前面替我挨下了另一个耳光,书宣安静的站着,脸上红红的,表情倔强,她看着眼前的女子说:“莫姑娘,请你离开,暖雪阁不是你该来的。”
女子飞起一脚,我抱着书宣跳开,那女子越发怒气来了:“你还敢躲。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我莫荪伊要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也抢不走。书宣,平时看你就在我面前傲着,今天换主人了,飞上天了吧,我告诉你,我莫荪伊今天在这里正式通知你,这暖雪阁是要有人住的,识相的早点滚出去,最好是滚出无殇国,从哪来回哪去。”
莫荪伊说这些的时候,我看着书宣的脸,轻声问:“疼不疼?”
书宣摇了摇头,可是眼睛红红的。
我靠近莫荪伊,说:“是你的抢不走,竟然你这样肯定那东西是你的,又何必让我们看笑话。”
莫荪伊的脸白一阵红一阵,我抬手说:“请你离开。”
然后我牵着书宣离开了。
我听见莫荪伊在我们背后声嘶力竭的咆哮:“不过是一个来路不明的浪荡女子,就算你生下那孽种又如何,就凭着你那张脸,你在这无殇国也待不长。”
回到暖雪阁我问书宣:“她是谁?”
书宣看了看我:“莫丞相的女儿。”
我笑了笑:“然后呢?”
书宣不肯再看我,我从她逃避的眼睛里已经知道了,我说:“她是即墨的妻子还是即将成为妻子?”
书宣看着我,拉着我说:“姐姐,你不该想这些的,公子要娶谁是由他自己说了算的,他的心思你还不知道么,你应该相信他的。”
我笑了笑,是啊,我是应该明白的,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能遇到他,他能懂我,就已经是这个世界太多人遇不到的荣耀,我还求什么呢,我本是江南烟雨中的浮萍,来来去去,寄居在飘零的世界里,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了远方的宁静,我还要求什么,我什么也不求,只求在这暖雪阁的宁静里安静的过日子。
书宣走开了,我知道书宣的心事,即墨,也是她生命里的王吧,主宰着她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怕只怕,这是一条不归路,等待她的又会是一种怎样的万劫不复的命运呢?我知道,书宣有着比我安定的灵魂,孤独的唱着自己的挽歌可是还是温暖得像一幅画,只因那是爱,爱着那个不肯叫他王的男子,没有任何挣扎。
我看着书宣远去的背影,到这里来的所有时光我都给了我现在生活的每一个瞬间,我不想再用任何时间去想以后的事情或者去回忆过去的种种,我想这就是我一直追着的态度,我不想去纠结太多,我怕自己会痛苦,再痛苦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流出一滴眼泪,我的泪水已经在那个并不存在的忘忧湖边流完了,今生,我都不想再流泪,哪怕只是一滴,我看着安静的睡着的清儿,如今的眉眼已经一点点展开了,恍惚中,我觉得这孩子很像清卓,又很像即墨,过去的种种我始终是没有办法全部忘记的吧。
即墨还是来了,他安静的站在我的旁边,一如往常。我回过头看着他,微笑着,即墨没有笑,看得出来他的眼里那种没有办法脱离的孤单,我很想念那个在山坡上遇到的桀骜的少年,那时的他,也有着绝世的孤独,只是,我知道那个时候的他,在他心里有那么一个角落是有依靠的,可是如今,当初的少年站在我眼前如此近的距离,他却要用他漫天的忧伤将我淹没,我走出暖雪阁,梨花正一阵一阵的飘落,吹在我的脸上,我不想听到任何言语,都是和我无关的。
即墨最终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我站在大片的梨花里,他的脸在洁白的梨花后面时隐时现,我看着看着,终于看不见了。
我回过头看着暖雪阁,那种沉淀的色彩在月光中变得柔和而不真实,我突然害怕这样的场景,那些画面,那些离开过的人,一个个就这样藏在月光中,我想,我还有办法找到回去的路么,找到有你们最初的地方?
岛上进进出出的人越来越多,即墨越来越忙,很多时候我看着他在暖雪阁前经过,我还没来得及微笑,他就略过花园飞出去了,像一只离群的孤雁。我已经很少再站在远方看着他了,书宣用越来越多的时间陪在我的左右,我们每天带着清儿走在草坪上,看着小鸟成群的飞过头顶,看看身边嬉闹的小孩子们,心就变得无比空明。
清儿已经能走路了,每次蹲在地上用和她相同的视线去看外面的世界的时候,会发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比如蒲公英很多都能找到停靠的泥土,清儿经常会颤颤巍巍的跟在我们后面,张开双臂,焦急的说着:“娘亲、抱抱、抱抱·······”
我时常有种错觉,眼前的清儿是不是就是当时的我呢,我的母亲是否也会像现在的我这般眷念丛生?
回到琉璃岛的日子,即墨不如当初那般对清儿念念不舍,我想有些感情始终会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渐渐消失,所有人都以为清儿是我和即墨的孩子,而我只不过是个母凭子贵的悲哀的女子,他们以为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即墨名正言顺的女人,只是这地位的高低还尚有争论,其实谁也不知道,我只不过是躲在别人的后面,守着别人的感情不能抗拒只能深陷其中,有时候我自己都会忘记这一点,书宣一直待我如王妃,却不知道,我不过是因着清卓的才有了这份荣耀,清卓,你从未出现在她们面前,却最终胜过她们千万倍,我也败给你了,是不是,可是我不难过,因为我知道,还有人像我对你一样,一生一世,恋恋不忘。
难得的,即墨来找我。
在山坡上,即墨第一次牵起我的手,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我习惯性的沉默着,第一次明目张胆的让自己看着即墨,即墨在我眼前明媚的笑着,我看着他,我想,在我十七岁的时候就遇上了他,遇上了这个让我快乐和安定的男子,我想,所有的事情其实都是简单的,只是我们太执着于过去、太不满足于现在、也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即墨拉着我说:梓儿,等你十八岁的时候,我就把你娶回家。
我错愕的看着即墨,即墨伸手把我的头揽在怀里,轻声跟我讲了一个很遥远的故事,我想,我之所以觉得这个故事遥远是因为,我没法想像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另个人,曾经和我朝夕相处,让我难过让我悲伤,却不是我的即墨。
即墨说:“梓儿,你知道吗,我爱的一直是你,在梓谷的山坡上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你了,我发誓要保护你的,你知道吗,而后的种种,不过是我努力想要保护你而做出的种种选择,此刻你是不是想问我清卓,我告诉你,那不是真的我,我现在没有办法告诉你这中间的种种阴差阳错,我只希望你记住,我爱的,一直就只有你一个,从你看我那一眼开始。”
我看着即墨,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幸福,那些在心里凋零的秋叶突然就成长出美丽的花,我想,我是相信承诺的,所以,我会因为一句话而幸福或者沉沦,即墨一直笑着看着我,我很少看到即墨笑,只是这一刻,我看见他眼里从未有过的明媚,我想,我也是一个可以让人幸福的人,至少,这一刻,我相信即墨是幸福的。
我想起了父亲轻轻的唤着母亲:梓儿。梓儿。
我和即墨坐到月上中天才慢慢往回走,书宣早就拿着披风在那里等着,我站在暖雪阁的外面,看着即墨穿过纷飞的梨花园,嘴角上扬,直到书宣过来对我说:“姐姐,进屋吧,外面凉。”
我回过头看着书宣,月光柔和的洒下来,我似乎看见书宣的脸在月光中微微荡漾出微笑的涟漪,我说:“妹妹,我去去就来。”我踏过即墨给我种的一整园的花,走在白色飘飞的梨园里,我想,我不打搅你,只是想看看你。
灯光下,即墨安静的站在窗前,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穿着他那件象征着权利的王袍安静的站着,我像看着一个获得解放的孩子一般微笑着,我也笑了起来,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安稳的么,即墨是王,是我的王,我站在远处看着这样的即墨,他终于不会再一直穿着他那黑色的长袍了,他的难过、他的忧伤终于在那些风风雨雨中被洗涤干净,多好啊。
我转身离开了,经过梨花园的时候,我感觉我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从那一天之后,即墨还是一如往常的忙碌着,而我一直在暖雪阁里等着我的十八岁,日子渐渐远去,我知道没有人知道我和即墨之间的约定,可是我还是固执的把这当成一个一生的承诺,我幸福的守着我的梦,我想,终于有一个人是不会离开我的,今生今世,即使有一天我们老去了,死去了,我们还是会在一起,看着彼此,安静依靠。